原標題:蘭州寫意
生活在蘭州是有福的,吃著黃河母親甘甜的乳汁長大,聽著黃河母親古老的歌謠入眠。那甜蜜的夢啊!和母親的歌謠一樣悠長。
蘭州,就不說她西北重鎮、絲路明珠的頭銜,也不說她水車之都、瓜果名城的稱號,單單就憑在全國的省會城市中,只有她能以蘭為名、以金為姓,就足以看出造物主對她是何等的恩寵了。
“幽蘭香風遠,蕙草流芳根”,這是詩仙李白盛贊蘭花的詩句。蘭花以其高潔典雅的品質備受國人推崇,被尊為國之香、香之祖,與梅、竹、菊并稱“四君子”。就算蘭州以皋蘭山得名、皋蘭山以蘭花得名的說法不容置疑,但以中國之大,盛產蘭花的市州多了去了,這頂“空谷仙子”的桂冠偏偏落到了蘭州頭上,豈不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青睞嗎?
土生土長的東西,除了蘭草,還有金子,礦物質中至堅至貴者莫如黃金。蘭州作為“聯絡四域、襟帶萬里”的交通樞紐和軍事要塞,傳說在初次筑城時挖出了金子,遂得名“金城”,寄寓“金城湯池”之意。饒是如此,能以金為姓,且以蘭為名,兼得這天字第一號殊榮的,普天之下可有第二座城市?
更有甚者,讓黃河穿城流過的省會城市,只有蘭州這一個“幸運兒”。黃河,是蘭州的血脈,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蘭州人,塑造了他們堅韌不拔的品格和生生不息的魂魄。浪淘風簸自天涯的黃河水,一直是從蘭州人的夢里流過,暮暮朝朝,從青絲到白發……
每次來蘭州,我都要去看看黃河,在濱河路上走一走。走是走不到頭,看也是看不夠。有時實在沒工夫,透過車窗望一眼黃河水,也算沒有跑空趟。
二十多年前,我來蘭州讀大學時,心里總有一只布谷鳥在叫——“不如歸去”。畢業后,出差,探親,一次次在蘭州與天水之間往返,時空潛移默化,往往也就熟視無睹。有一天忽然瞥見黃河蘭州段水綠如藍,這才注意到蘭州城就像一個經歷了十八變的大姑娘,不僅長高了,而且長俊了,不僅有西北的英姿,還有江南的秀麗。
蘭山北望,廣廈林立,滔滔黃河,不舍晝夜。寬闊潔凈的南北濱河路,自東崗至西固,順河綿延一百余里,喬木灌叢,錯落有致,花壇苗圃,不計其數。中山鐵橋、白塔山、水車園、黃河樓等著名景點星羅棋布,黃河母親、絲綢古道、平沙落雁、西游記等大型雕塑點綴其間,游人戲稱“蘭州外灘”。這道全省最長的黃河風情線,宛如一條絲路飛天的緞帶,在巍巍金城的高山峽谷之間舒卷舞動。
登上白塔山,金城形勝盡收眼底。黃河如龍,鐵橋如虹,筏子快艇,百舸爭流。天朗氣清之日,攜親友登山覽勝,塔影河聲,極盡視聽之娛,把酒臨風,倍感心曠神怡。我們佇望著檻外“天下黃河第一橋”,心潮澎湃,感慨萬千。這座建于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的雄偉鐵橋,是蘭州較早接受近代工業文明的一個地標性建筑。人世滄桑,物換星移,115年之后,朋友有緣相聚在觀景樓中飲酒品茗,真的是山色盈窗大開眼界,河聲入座豁蕩胸襟,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上蘭山之巔,最好是夏日,暮色降臨之際,清風徐來,遠山漸淡,黃河安瀾,廣廈萬間,看滿城燈火次第亮起,與一天星斗爭輝,恍然有馮虛御風羽化登仙之感。
在七里河邊小住,欣欣然枕著濤聲入眠。此地當初離河七里,少不了鐵馬冰河入夢來。長天落日,鼓角爭鳴,少年英雄霍去病,從甘肅簡牘博物館的一枚漢簡中走來,在黃河之濱,他躍馬揚鞭。這位天縱英才,兩次從蘭州飛渡黃河,颯沓如流星,馳騁在千里河西走廊,飲馬翰海,封狼居胥,用雄風和膽氣重新“丈量”了大漢疆域的遼闊……東方既白,清風入戶,我從喧囂的市聲中醒來,徜徉在蘭州老街,眼前一片現世安穩的人間煙火,腦海里依然是歷史的塵煙縈繞著歲月的崢嶸。
龍年春節在雁灘,耳畔滿是此起彼伏的布谷聲。這里曾是我們當年求學的地方,那時校園周邊還是大片的果園和菜地。周末,攜了詩冊,坐在黃河岸邊的礁石上消磨時光,看對岸駛來長長的綠皮火車,與滾滾東流的黃河水賽跑。其實,與它們一道賽跑的,還有我們飛逝的青春。如今重游故地,雁灘一片陌生的繁華,規劃建設的公園、綠地更多更美了,楊柳依依,芳草萋萋,平沙落雁的古典意境與光怪陸離的現代科幻在匠心經營中不斷趨向新的和諧。而今,這布谷鳥的叫聲,莫非換成了新的“人間詞話”——不是“不如歸去”,而是“歸去來兮”?
在蘭州碑林,我讀到了應中逸先生手書的續范亭《黃河樓遠眺》一詩,描繪金城蘭州的山水氣象,真切動人,如在眼前:
浩浩蕩蕩,全是正氣,郁郁蒼蒼,皆有生機。
綠樹兮蔭濃,黃河兮長流。
此地也有黃鶴樓,雁灘勝似鸚鵡洲。
皋蘭山水真如畫,欣逢崔顥與同游。
這位“有云水襟懷,有松柏氣節”,可惜英年早逝的著名愛國將軍,倘若有福再游黃河之濱,重上黃河樓,遠眺今非昔比的“百尺樓臺九曲水,萬家燈火四圍山”,不知又會生發怎樣的豪情與詩興呢?
□薛俱增
(蘭州日報)